车,又破又烂,自己漂亮的,闪闪发光的小妹妹,每天生活在里面,像一个被流放到垃圾星的、可怜兮兮的小公主。
一股炽热的、情感的洪流,从郁昌的四肢百脉,迅猛地窜了上来。他鼻腔一酸,几近涌起冲动,想要跪在妹妹脚边,求得几句对他的无能的的责骂,以获取几丝可耻的安慰。
原先,因为死水一潭、看不到机会的工作,而被理性暂时压抑着的、内心深处的渴望,在这一刻,仿佛火山爆发一般,迸射出赤红滚烫的岩浆,淬满古怪的嫉恨,铺天盖地弥漫开来,激起致命的滚滚霾灰。
他再也没有理由阻止郁燕了,再也无法作为一个贫穷的、窝囊的家长,厚颜无耻、心安理得地,要求妹妹永远待在阴暗的贫民窟里,而不去见见鲜花着锦、烈火烹油的另一个世界。
嫉恨如蛇一般噬咬住了郁昌,伴随着一种刻骨的、深深的自厌。
他再一次认识到,贫贱与高贵,底层与上流,之间的云泥之别,以及后者对前者的,那份不可抗拒、高高在上的吸引力。
名与利,金钱与地位,多么美好的东西,拥有者颐指气使,失去者贱如尘埃。难道自己该恬不知耻地,指责被光与热所吸引的妹妹吗?如果他能够让郁燕,自小生活在那般优渥的环境中,又怎么可能担心对方会毫无理由地离开呢?
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、上天的宠儿,如果和他调换了襁褓,说不准会混得比自己还要不如;而他,假若能在将来某一日,抓住一个扶摇直上的机会……
他绝对,不会再让妹妹被他人蛊惑。
郁昌无比恼怒,又极为亢奋地想。
郁燕观察着哥哥的神态,微妙地察觉到,在那段难堪的沉默之中,隐藏着的某种阴郁与狂热,就知道,他大概率又想歪了。
不过,反正不是第一次了,只要能够达到目的,谁又会在乎对方的脑电波,此时正在哪块草场上跑马呢?
她无奈地等待着,自娱自乐地猜测,对方内心的这场自我角斗,所呈现出来的形式,将会是怎样不甘的一次让步。
……自己的哥哥,确实很习惯在奇怪的地方,暗暗地较劲呢,仿佛能从她的一点微小的反应上,推演出一整个浩大又古怪的因果链,自顾自地沉浸进去,纠结得脑细胞横尸遍野。
虽然,郁燕发誓,这次她并不是故意地,要扰乱那敏感的心弦,只是诚实、毫无添油加醋地,说出了实情罢了。
“……好,你去吧,但要记得随时回哥哥电话,千万别跟那些富二代公子哥走得太近,玩的差不多了就回来——一定要在天黑之前!不然以后哥哥就没办法相信你那些朋友了!”
“要是有哪一次不接电话……”郁昌咬了咬牙,极为不安地叮嘱道,“……我就只好翘班去等你了。”
他像一头徒有其表,却竞争失败的、沮丧的雄狼,垂着尾巴,在费尽心思、想要讨好的对象面前,自卑地匍匐下去。
即使那匹体态窈窕,毛发鲜亮的美丽的幼崽,是由自己艰难地哺育而成长的,他也本能地,失去了一些要挟的底气。
这种程度的松口,对郁昌来说,已经是一个相当大的、令人惊奇的让步了——无论是地域还是时间,此次前去仕豪,都将成为兄妹二人物理上距离最远的一次。
郁燕没有再得寸进尺,而是开始温言软语,乖巧地哄着陷入悲伤和不舍、甚至隐隐焦虑发作的哥哥。
……他答应了,就像自己计划的那样。
女孩几乎要克制不住,自己因激动而产生的生理反应。
她心跳如鼓,欢喜地想着,果然,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,自己与哥哥分开,并不会让任何一方死去。
长此以往,这种对郁昌潜移默化的改造,说不定真的能克服,那些貌似高不可越的心理障碍的群山。
她从没有在物质上,要求过自己努力又勤劳的哥哥;想要去仕豪,除了几分好奇,也只是心念一动下,测试对方能接受的分离的限度罢了。
就像之前,她对自己的发誓那样,这些标志着郁昌的让步的旗帜,正是她逐渐向外扩张的、领土边疆的显现。
虽然,郁燕还没有发现,她以最终的、正常的独立性为目标,却不知不觉,习得了更甚幼时百倍的,独对于哥哥的察言观色。
这种理想与现实的割裂,让她在拼命摆脱郁昌的影响之时,又浑身浸透了对方的思维、习性,融为一体,难以割舍。
不过,至少,现在的她,仍然以一种乐观的天真,热忱地追求着,想象中的那个未来——
而在某种实在发生的、命定的境遇之中,这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