尽全力地扑腾着,期冀这些无声的战栗,能够激出几星皓白的水花,引来救援队的瞩目。
然而,那些不想说、不愿说、不必说、不能说的背后原因,郁昌却始终守口如瓶,缄默地等待着,期盼对方给予的最后通牒。
发酵变质的孤独就像一仓腐烂的果子,将他沤得敏感而懦弱,闷着头,一意孤行地钻进牛角尖里,无比执拗地,寄希望于所谓的“羁绊”与“信任”上。
可是,事实上,连郁昌自己,都没有做到这一点,他分明说了那么多,却没有一句沟通能真正起效,他为现状而感到愧疚,却从未考虑过郁燕的感受。他以为爱就是这样的,一场所有与被所有的战争,被爱者眼不必视,鼻不必嗅,耳不必听,口不必言,不要问,不要想,我不会告诉你前因后果,但我需要绝对的忠诚与服从。
这是郁昌平生之中,最大的一次盲目与任性。
“……哥哥,虽然你不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,我也不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,但我会帮你的。”
他听到了自己的妹妹的声音,语调是刻意放缓的柔软,带着犹疑不定的周旋与顾虑,似乎在尽力照料年长者的情绪。
它从漫长的煎熬等待中,将郁昌的思绪一把拉了回来,仿佛一根系在心尖上的渔线,紧紧地勒住那颗跳动的供血器官,让他胸腔里的呼吸,都随之而暂时地停滞了。
“……我在用功读书,成绩有了很大的起色,我会努力,努力去首都的大学……”
可是,她在说什么?
“……你先不要着急做决定,再过一年,我就可以去大城市做兼职了,那里机会很多,我还认识了厉害的大人,她们都很热心……”
厉害的大人——
哈,是啊,他什么都不知道,到了如今,在妹妹心中的地位,连外面的陌生人都比不过。
“……只要你愿意,我也可以养你……”
听到了吗,她说要养他。
小自己五岁的妹妹,竟然要供养那个窝囊废的哥哥。
他失败到如此地步。
“……所以,我们没必要那样做……假如有什么紧急情况,我——”
夜色已深,在一片阒静中,郁燕不安地动了动手指,咽了口干干的唾沫,将后半句“我还有十万块钱能拿出来应急”,倏地吞回了肚子里。
她从来不习惯这种长篇大论,更遑论将计划和盘托出,掏心掏肺,全部摊开来讲,从可能性、合理性、有效性上一通分析,只为打消哥哥那份藏着掖着的顾虑。
可是,事急从权,依照他先前那副游魂似的模样,人不人鬼不鬼,仿佛就差跳江自戕了,她再不透露点什么,彰显自己的用处,恐怕对方转手就能把房子卖掉,卷上一堆破铜烂铁,遁入某个犄角旮旯里去。
而面前的郁昌,则一直安静地听着,始终不发一言,甚至地,到了最后,他的脸上,居然挂上了一丝隐隐的、怅然的笑意。
这实在是件稀罕事。
要知道,近一个多月以来,与笑容相关的类似表情,出现在那张憔悴而阴沉的面孔上的频率,就和窗外突然下起了纷飞的鹅毛大雪差不多。
“是这样啊。”
他如此说道。
“燕燕真的长大了。”
时至七月中旬,十一中人去楼空,迎来了夹杂着蝉声和热浪的暑假。
郁燕的期末考成绩不错,或许是因为题目更加侧重基础,她竟破天荒地冲上了一本线,被各科老师好一阵叮咛嘱咐,让她戒骄戒躁,不要假期一过就被打回原形,下学年更要抓紧,拿着一份增加高叁晚自习的“自愿参加知情同意书”,硬是逼着女孩签了字。
强买强卖也就算了,这种惺惺作态的表面功夫,竟然还假模假样地要求家长签名。她被逼无奈,只好拿着那张白纸黑字的a4纸,去叨扰愈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哥哥。
放学回家以后,郁昌盯着纸上的签名栏看了半晌,在下笔之前,最后问了她一句话。
“燕燕已经决定了吗?”
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,“是的。”
“……好吧。”
对方笑了笑,平静地低下头去,一笔一划,写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“那样的话,我也决定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