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桃耳边轰鸣声嗡嗡,所谓“成全”像根倒刺,随着她身子打颤,直扎入心口,向外淌着血。
做侍妾、给谁做侍妾,长公子、二公子、还是……?
“知春没碰过你吧?”姜夫人挑过她一绺发丝,陡然放手,笑意愈加温婉:“这孩子历来不喜此事。好在我早有所料,与老爷坦言过。”
春桃唇瓣翕动,牙关上下相撞间,吐字都不利索,“奴婢是给……”
“唉,西厢偏院的李姨娘,入府三年,尚未给老爷生个一女半儿。”姜夫人眼角挑起,语气几近亲呢:“院里添个新人,不失为一件好事。再说了,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呢。”
“如今府里新添一人,好好侍奉他,裴老爷必定乐见其成。”
听这话,春桃瞳孔向里收缩后,骤然扩大,不敢与姜夫人对视,像一只笼子里被困的雀鸟,既想飞逃,又不得紧缩翅膀。
姜夫人,本名姜芸,临安人士。父亲曾官拜太府卿,乃朝中清流,位尊而清贵。平日里,她说话委婉含蓄,言辞总是点到即止。她在姜夫人身侧待久了,自然能琢磨出几分意思,听她的意思是——
给一个能当她父亲的人做妾?
不,她不能,她不愿。
“怎么了,脸色这般难看,难道不愿意?”姜芸见她失魂落魄,收起团扇,唇边笑意深了几分,想来聪明要反被聪明误了。
姜夫人思及此处,伸出右手,搭在春桃肩膀,重重往下按,按得春桃浑身僵得发冷,一点点的,往下坠。
“夫人!”春桃腰一软,险些摔倒。她额角冒出汗,喉咙像被堵住了,火燎燎的,艰涩地开口:“奴婢只求留在长公子身边,尽心尽力当婢子服侍,别的什么都不求!”
“能得老爷看重不是件好事?”姜夫人转身得决然,款步走到案前,翻起一册旧账。
半晌,她才说:“这几日,若事情定了,便会有嬷嬷教你规矩。”
春桃近乎跌跌撞撞,跑出内院。回到廊下,她举目望去,满塘的红莲,伫立泥中,茎杆细细的,支撑起头颅。风一吹,人头晃过来,浮过去,翻翻滚滚,艳艳似血。
倏尔,小厮阿柒匆匆走过,险些与她撞了个踉跄。他“哎呦”一声,摸摸鼻子,看到她眼睛直发亮。
“春桃姑娘!一会到了中午,我得问问膳房长公子的药煎得怎么样了。”小厮阿柒气喘吁吁,待顺完气才道:“但眼下几日,我有些事周转不开,院子里的人手紧得很。想问,你是否得空,接替一下我?”
“好。”春桃婉然笑答:“正好我也要问长公子些事。”真是巧了。
小厮阿柒松了口气,连连作辑道:“春桃姑娘,多谢。”
回到下人房,春桃关上门。她靠在门板上,身子一俯俯,滑坐下去。青玉簪沉甸甸的,压在她发间,重得头晕脑胀,胃里疯狂翻搅。
抬起腕,玉簪锋利的棱角嵌入掌心,春桃紧攥簪身。
下一刻,她拔出簪子,掷在地面上,发出声脆响。
“一家人?”春桃嘴边咬出几个字。
从东京南下到临安,母亲病逝,兄长失踪,她早已无家可归、无人可依。
——世道艰难,小女郎怎能承受得了?
不,无论世道有多难捱,她都能受得了!
春桃深吸一口气,伸手压住簪子底端,捡起簪子。她站起身,腿筋酸得发麻,颤颤巍巍的,找出妆奁,放回玉簪,手却顿了顿,凝睇起妆奁里,另一件东西:白色小瓷瓶。
这药瓶本是给裴知远用的。
属于下下策,迫不得已,才用的东西。
午后,窗日影悠悠。春桃端着熬好的药,前往书房的小径,还未走到书房门口。
几声激烈的争吵涌出房门。
“你这性子如此之倔,倒有几分像你的母亲!”
“父亲如此看待我,是不是亦曾此般看待我母亲?只因在父亲眼中,知春母亲地位低微?”
春桃心中不快,本朝商贾门第都出了皇后,世家怎仍执着于此等迂腐之见。
裴知春的生母杨氏,单字婉,乃姑苏茶商之女,艳冠一方。当年,裴世英尚未娶妻,与同窗前去姑苏泛舟时,初见杨婉,便倾心不已。很快,二人花前月下,互定终生。
杨婉嫁入裴府时,陪嫁丰厚,带来的妆奁铺满整整二十抬,金银细软、田契地券一应俱全,姑苏几座水磨坊亦记在其中。可再多的嫁妆抵不过门第之见。为了裴世英,杨婉甘愿屈居妾位,唯一要求是他今生独她一人。
杨婉与裴世英度过了郎情妾意、蜜里调油的两年。
时间匆匆,两年一晃而过。裴氏族里长辈要求裴世英迎娶太府卿之女为妻,裴世英百般不愿,甚至绝食明志,曾一度闹得沸沸扬扬,最终仍拗不过压力,妥协了。
妥协后,裴世英对杨婉确有几分真情,一度落了个“宠妾灭妻”的名声。可男人的情爱,总是来得快,去得也快。终……不过是兰因絮果,佳侣变怨侣。他冷了